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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後一次在家等他回來。◎

考慮到母親的身體情況, 雖說各項指標都是正常,周雲川還是在港城停留了三天。

這一次,或許是父親周霽華不在, 偌大的洋樓裏面,只有他和母親以及幾個住家的傭人,他倒是全身心放松下來了。

他沒有跟之前一樣, 工作電話接個不停, 相反他是停下了所有的工作。那三天時間裏, 他要麽陪母親在二樓陽臺看書, 要麽推著母親在附近的草坪水泥路上散步。

為此,倒是引起了孟望夕的關心。

前有那晚他忽然詢問感情一事的問題, 現有他放下所有的工作只跟她耗在這裏悠閑度日。

雖然孟望夕很希望周雲川能偶爾放下工作,好好放松下, 但過去說了多少次,周雲川從未采納, 照舊奔波在工作上, 將自己弄得風塵仆仆的。

這一次如此的反常,她到底覺得哪裏不對勁。

這天中午兩人在餐廳用午餐,孟望夕特意支開何叔和兩個阿姨,問:“雲川,你和招月是不是怎麽了?”

周雲川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給她舀了碗淮山排骨湯,反問:“您怎麽突然這麽問?”

孟望夕眉宇間全是關心:“你在這邊留太久了, 以前你留一天就算最多了,到今天都是第三天了。”

“您這是在趕我走?”

“不是, 我怎麽舍得趕你走, 只是你太……反常了, 總讓我覺得不安。”

周雲川說:“是他不在,我才多留幾天,您別多想。”

孟望夕還是狐疑:“他每年這個時候都不在家一兩周,過去以前也沒見你多留。”

周雲川抽了張紙巾,擦擦嘴角,說:“我晚上就要回北城,剛才助理來電話,有個緊急的情況要我過去處理。”

孟望夕又覺得突然:“是跟媽媽置氣了嗎?”

“沒有。您要是不信我可以把助理的通話記錄找給您看。”

“你啊,”孟望夕搖頭笑了笑,“工作是要緊,但家庭也要重視,兩個人的家庭,如果彼此都不低頭,最後只能兩敗俱傷。我不清楚你和招月怎發生了什麽事,但適時的低頭總是沒錯。”

聽到這話,周雲川的眸光一動,說:“這是您當初低頭的原因嗎?”

孟望夕說:“我們不是在說你的事嗎?怎麽又說到我這邊了。我和你講的這些話可以放在很多人的身上,唯獨我和你父親除外。我們的情況特殊,不適用俗世理論。”

周雲川揚揚眉,沒說話。

午餐過後,見外邊天氣陰陰的,很適合出去走走,孟望夕提議出去外邊散步消食。周雲川推著輪椅,帶她到附近走走。

走在寧靜的小路間,周雲川故話重提:“我晚上七點的飛機,您要是有什麽想法,我讓秘書給您買一張機票,您很多年沒回去了。”

孟望夕沒明著拒絕,只是說:“下次吧,等我養好身體再看看。”

周雲川不意外這個答案,也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

孟望夕則是轉開話題,問了他工作上的事,回程的時候,她說:“你要是晚上走,待會我讓店裏的人帶些領帶過來給你挑挑,你看你領帶都有些皺了。”

他正要說不用,領帶家裏多的是。

卻聽到孟望夕說:“那次你帶招月過來,她不是給你買了一條領帶嗎?喜歡嗎?喜歡的話待會我就讓人叫那家的送一些過來。”

周雲川到了嘴邊的話及時止住。

孟望夕說:“你奶奶說那孩子的家境好像一般,你平時多幫著點。那年為了給你買那條領帶,她可是把卡裏的餘額都刷光了。”

周雲川很不是知味地應了一聲。

下午三點,孟望夕果然叫來那家賣領帶的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帶來的領帶樣式很多,周雲川看了看,選了三條。

孟望夕一看,說:“怎麽和招月上次挑的那款差不多?除了顏色沒什麽差別了。”

周雲川只說:“帶習慣了。”

孟望夕笑他:“細節是能看出一個人的感情的,愛屋及烏來形容你現在這個行為最合適了。”

周雲川說:“您又想用您那不適用的俗世感情理論來說我?”

“……”

孟望夕說:“你現在這嘴皮子功夫也不知道和誰學的,以前你只會沈默,現在還學會反駁了。”

說著,她嘆了一聲氣,說:“兒大留不住了。”

周雲川眉梢微挑,沒記錯的話,幾天前,柳依棠就用了差不多的話這麽說過他。

挑好領帶,結完賬,工作人員離開,周雲川正想推孟望夕上樓休息,就在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焦急的腳步聲,隨後,原本應該在英國倫敦處理事情的周霽華匆匆走進兩人的視野。

大概沒料到他會出現,孟望夕一時怔了怔,她擡頭去看周雲川,只見剛才還是笑意的臉,這會冷冰冰的。

而周霽華的神情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這對父子只要一碰面,多半以吵架結束。

見這氛圍實在僵著,孟望夕笑t著對周霽華說:“你不是後天才回來嗎?”

周霽華看了眼站在她身後的周雲川,說:“你一個人在家我到底不放心,聽何叔說你受傷了,提前結束那邊的事趕回來看你。”

孟望夕正想說她沒什麽大礙,身後忽的傳來一身冷嗤聲。

周霽華一聽,冷笑道:“趁我不在家,在這邊待了三天,怎麽,還是想帶你的母親離開嗎?”

周雲川看著他,吐出三個字:“是這樣。”

周霽華異常憤怒:“我很早以前就告訴過你,你的母親她是自願和我住在港城的,你為什麽就不相信,你看看你有一次能帶走她?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隔段時間就要做一次這樣無聊的事情,你不累嗎?”

周雲川說:“不累,相反我很樂在其中。”

周霽華狠得牙癢癢,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在找什麽東西,孟望夕覺得很疲憊,她說:“霽華你剛回來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我和雲川說會話。”

周雲川卻是說:“母親您有什麽話直接說,讓他也聽聽。我實在好奇,一個出軌成性的男人,將自己的妻子關在一棟精致的別墅裏,他自己卻跑去國外看另外一個小家,年年如此,我倒很想知道,他這樣來回奔波不累嗎?”

這話一落,孟望夕徑直瞪大眼。

雖然全家人都對這件事知根知底,但這麽多年來,周雲川從未發表過任何意見,他看不起並厭惡自己的父親,卻從未像現在這般將這件事擺到臺面上來說。哪怕是他13歲那年親眼目睹父親出軌,也只是罵了一句‘你真讓我覺得惡心’,就此和父親關系破裂。

周霽華也是楞了下,隨後笑道:“怎麽,自己的家不成家了,就想把手伸到你老子我這裏來了?”

隨即音調一揚,他又說:“你不必為你母親覺得委屈,這是我和她當初談好的事,這些年她都沒有說過我一句,輪到你說話了?”

還未等周雲川說話,孟望夕低頭嘆了聲氣,說:“霽華,說話別太過分了。”

周霽華說:“我過分?他自己沒能耐經營好自己的家,現在搞得傾家蕩產就為離個婚。自己離婚就算了,還想著把他老子的家拆了。有這麽荒唐的事嗎?”

孟望夕瞬間擡頭:“你怎麽知道雲川離婚了?”又側過臉擡頭去看周雲川,“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周雲川沈著張臉不說話。

周霽華繼續加大火力:“他處理那些資產鬧得那麽大,金融圈誰不知道?我回來的飛機上還被同行問了,人家的意思是我這個兒子是不是瘋了。”

孟望夕低聲呵他:“你少說幾句。”

周霽華冷哼一聲,不過卻是沒再說話了。

孟望夕沒管他,而是問周雲川:“是真的離婚了嗎?”

周雲川揚了揚眉,像是疲憊極了,說:“我過來的那天早上剛和她領完證。”

孟望夕實在不理解:“之前你奶奶不是說你們還好好的嗎?怎麽就……走到這一步了?”

不過倒也是說得通,為何他能在這邊陪她這麽多天。

想必是沒有心思上班的,只想找個地方躲清閑。

一旁沈默的周霽華冷不放插了一句:“他沒本事,就他這種怪脾氣,活該人家和他離婚。”

孟望夕難得動怒:“你給我閉嘴。”

周霽華又沈默了。

她又問周雲川:“這婚是誰想離的?”

周雲川說:“這重要嗎?”

“當然重要,如果是你提離婚,我會罵你不珍惜耽誤了人家女孩的時間;如果她提離婚,我不但會罵你,我還指責你為何不好好和她談談,如果連挽留都沒有做到,就這麽離婚,你真的是太不尊重婚姻了。”

周雲川說:“我很尊重婚姻,也很尊重她,她想離開我,我沒有理由將人強行留在我身邊。”

這話剛落,最先有反應的人是周霽華,他大聲呵斥:“周雲川,你在含沙射影什麽?”

周雲川朝他淡淡一笑:“看來您也知道自己卑鄙無恥,耍了手段將母親留在身邊。”

“你……滾!給我滾,這裏不歡迎你。”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只會這麽一句嗎?”

“那你呢?做兒子的是這麽和老子說話?”周霽華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的,直接惡語相向,“每到這個時候我就在想,那年出車禍死去的人怎麽不是你!”

這話一說出口,周霽華率先被自己嚇到了,他眨了兩下眼睛,第一時間看向孟望夕,說:“小夕,你聽我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孟望夕深呼吸了一口氣,很是平靜地說:“你回英國吧,處理完那邊的事情再回來。”

“小夕,我……”周霽華狼狽地擡手抹了把臉,絲毫沒有剛才的囂張氣焰,說,“我只是太生氣了,每次他過來都要給我氣受。”

孟望夕語氣依舊平和:“所以我說你先去把你的事情處理完,免得在這邊被氣到說胡話。你放心,我會在家等你,不會讓你回來時看不到我。”

周霽華本就是臨時趕回來的,國外那邊一堆事等著他處理。如果不是聽說周雲川這次在港城留了三天,他根本不需要將自己搞得這麽匆匆忙忙。

現在,見孟望夕對自己承諾了,他焦灼不安的一顆心也放松了許多,說:“好,我最多就在那邊再待兩天,不會讓你一個人在家太久”。

只是離開前,他到底對周雲川不放心,思索再三,說:“沒有人能從我身邊帶走你母親,哪怕你是我的兒子也不行。”

說完,他轉身離去。

沒一會,匆忙的腳步聲消失在偌大的客廳裏。

父親離開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周雲川和孟望夕都沒有說話。

直到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是打掃完衛生的阿姨們在往回走,孟望夕這才打破兩人的無言,說:“你父親剛說的話不是他的本心,你別放到心裏去。”

周雲川卻不以為然:“人在口無遮掩、極為憤怒的情況下,說的每一個字恰恰是他們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他又說:“是什麽樣的一個情況下,一個父親才會說出讓自己兒子死的話?”

孟望夕沈默了一會,說:“是他的問題,他在逃避,當年那個孩子的死是他的心結所在,他也知道錯的人是他,可他不願意承認是他的問題,所以才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你身上。”

孟望夕說:“是你的父親太懦弱了。不是你的錯,更是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13歲那年周雲川發現自己的父親出軌了,這還不是讓他最覺得絕望的事,因為他的父親還搞出了一條人命,父親在外面有一個私生子,那個孩子當時已經六歲了。

而這個私生子卻在七年後,在英國街頭的一場車禍中喪命。

那年周雲川20歲,正從賓夕法尼亞大學畢業,對於未來他有自己的打算,便是先在摩根投行工作兩年,然後再回學校攻讀MBA課程。這樣的一個工作學習規劃在國外投行圈隨處可見,卻遭到了周霽華的極力反對。

接到父親電話那天,正是紐約的晚上,與此同時,倫敦正處落日黃昏之際。

電話裏,周霽華強烈要求他回國接管家裏的公司,而周雲川對此表示沒有任何興趣。那通電話,幾乎是周霽華單方面的輸出,從長輩對子女的期待,再到倫理道德方面的綁架。

最後結束這通電話的是一道劃破天際的撞擊聲,以及人群尖叫聲。

幾天後才知道,他父親在外的私生子沒了。

他對此反應淡淡,只是專程從紐約飛了一趟港城,希望母親能離開父親,她可以回北城生活,也可以到別處生活。

那次父親匆匆從倫敦趕回來,當時的他也是說了差不多類似的一句話。

他說,那個孩子那麽聽他的話,為何是那個孩子沒了,而周雲川這個逆子竟然還在這個時候要拆散他的家庭。

或許是那年就從父親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再來一次,周雲川實在沒有太大的感覺。

孟望夕說:“雲川,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都有他過來的意義。你也不例外。”

周雲川只是說:“他這樣的人,您為什麽願意留在他身邊?”

孟望夕笑了:“人都會趨利避害,選擇最適合自己的那條路,我也不例外。你不用替我覺得委屈。”

孟望夕說:“他的孩子是沒了,可我的兩個孩子還活得好好的。”

周雲川垂眸不做聲。

孟望夕抓住他的手,說:“你痛恨你的父親出軌毀壞了我們的家,我就不恨嗎?”

周雲川擡眼看向她。

孟望夕朝他微微一笑:“安安就是我對他最大的報覆,養著一個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孩子,對外卻只能承認是自己的女兒,親如己出。這些年,他難道不會覺得憋屈嗎?可是也只能這樣了。”

周雲川第一次覺得疲憊。

他說:“您就願意和他這樣折磨下去?”

孟望夕說:“為什麽不?他所t有的財產都是你和安安的,他把錢留給了你們,至於感情親情他願意給誰就給誰。我不是20歲那年剛遇到他的那個人了,總不能到現在還希冀和他談什麽感情。”

周雲川說:“錢方面的事,我和安安不缺。”

孟望夕說:“這不是缺不缺的問題,一段失敗的婚姻,我賠在他身上所有的時間,總要拿回點什麽。”

周雲川不再言語。

孟望夕想了下,問:“你和招月的事,真的沒有回頭的餘地了嗎?”

他正想回答,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拿起一看,是柳依棠打來的。

孟望夕問:“誰的電話?”

周雲川將手機屏幕拿給她看。

她說:“這事你沒告訴她老人家?”

周雲川搖搖頭,隨後接起電話,他正要說話,柳依棠憤怒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過來:“我不管你在哪,立刻給我回來。”

周雲川說:“母親受傷了,我在港城陪她。”

柳依棠說:“孟孟有人照看,你現在就給我回來解釋下你自己做的糊塗事。”

“您想聽我和您講什麽?”

“你覺得呢?結婚不通知我就算了,離婚也這樣,在你眼裏是不是就沒我這個奶奶?”

周雲川摁了摁眉間,說:“這倒沒有。”

柳依棠哼了一聲:“我不管你有沒有,你現在就給我回來。”頓了下,她又說,“別擔心你父母的事了,都這個時候了,火都燒到你自己身上了,你還有精力和心思去管他們那些陳年破事?”

掛掉電話,率先笑出聲的是孟望夕。

在港城住了三天,這是周雲川第一次看到母親這麽開心地在笑,他不解:“您在笑什麽?”

孟望夕說:“你看看你奶奶這個局外人都把我和你父親的事看得這麽明白,你這個局外人怎麽就看不清楚呢?”

周雲川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推著輪椅送孟望夕回到二樓的臥室,扶她躺在床上後,他看著精神狀態一般的母親,說:“如果我是局中人呢?”

孟望夕直直楞住,正要說話,周雲川卻伸手將她掖了掖被子,說:“您好好修養,過段時間我忙完手頭的事再來看您。”

說完也不給母親說話的機會,他離開臥室,輕聲帶上門,離開這棟讓他時刻覺得窒息的別墅,前往機場。

-

這些年,柳依棠很少接到兒子周霽華的電話。

母子倆一年三個電話已是極限,所以當在一個普通的日子,她看到周霽華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閃著,總覺得接下來她要面對的多半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那端周霽華開口第一句就是:“媽您能管管周雲川嗎?”

柳依棠覺得可笑,“你的兒子你自己不管,讓我管?”

“我能管他什麽?除了讓我和小夕離婚,他盼過我點好嗎?”

“自己沒做好一個當父親和丈夫的責任,就別怪孩子幹涉你的事。”

周霽華呵呵道:“他是自己離婚痛快了,轉頭就要給我找不痛快。”

柳依棠頓時眼前一黑:“什麽離婚?你從哪裏聽說他離婚的事?”

“他這段時間讓人在處理他的資產,您不知道?”說著,他笑了,“看來還瞞您瞞得挺緊的。”

柳依棠:“講重點。”

周霽華說:“他在港城,游說了小夕三天,我快要到家了,您把他叫回去。”

掛掉電話,柳依棠讓人查了周雲川和梁招月的婚姻狀況,沒一會就得到消息,兩人現在確實離婚了,幾天前領的證。

柳依棠當時就想,她最擔心的這一天還是到來了是嗎?

眼下,她和周雲川通完電話後,將手機擱在一旁,看著乖巧坐在自己對面的梁招月,良久說:“孩子,你瘦了。”

只這麽一句,雙手擱在膝蓋,默默低頭等著被責怪的梁招月,頓時擡頭,眼眶微微一紅。

和周雲川領證離婚完的這些天,她一邊很是舒坦一邊卻又很是寢食難安。

那天在民政局和周雲川離別的時候,她雖然無事一般,極是瀟灑地說會配合他演戲,事實上她無措極了。

她想了好些天,最後決定如實和柳依棠說,無論到時老人家怎麽指責她,她悉數照收。因此接到柳依棠的電話,說是讓她回香山麋院一趟時,梁招月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切責怪的心理準備。

誰想,柳依棠開口第一句就是關心她。

梁招月說:“每回來看您,您都說我瘦了,幾天前我同事還說我最近胖了。”

柳依棠說:“你同事眼光不行,都快瘦成這樣還說你胖,是想你再弱不禁風一些嗎?”

梁招月沒忍住笑出聲,笑著笑著,她的眼眶再一次紅了。

這一次,眼淚徑直流出來。

她擡手就要抹掉,柳依棠上前一步將她攬進懷裏,說:“你哭什麽?覺得奶奶會怪你?怎麽會這麽想,雲川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比你清楚。”

梁招月貼靠在她的懷裏,隨著她這話,眼淚又冒出許多,無一例外全部滲進了柳依棠的衣服。

如此好一會,梁招月才平靜下來,從她懷中離開,說:“奶奶不好意思弄濕你的衣服了。”

柳依棠給她抽了兩張紙,說:“衣服濕了,風吹吹就幹了,下次還能繼續穿。可人一旦走散了,就很難再走到一起了。”

梁招月擦眼淚的動作一頓。

柳依棠說:“你們離婚的事,是雲川的問題吧?”

梁招月揪著紙巾不說話。

柳依棠一看就知道自己說對了,她說:“去年十月那會明明你還和我說不願意和他離婚,這才過去沒多久,怎麽就走到離婚這個地步了,除了是他的原因,我想不到別的。”

梁招月照舊沈默。

柳依棠拉起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摸著:“孩子,我給他打電話了,他很快就會回來。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麽事讓你一定要和他離婚不可,只是……”

頓了下,柳依棠說:“看在奶奶的份上,你們能不能再好好談談?犯錯不可怕,只要不是無可原諒的原則性問題,就還有商量解決的餘地,你說是嗎?”

梁招月咬緊唇,擡頭對上柳依棠的一對眼睛,本該是頤養天年的老人,這會眼裏滿是希冀地看著她。

可她明白,這樣的希冀她給不了,她仰起臉,抽了下鼻子,笑著說:“奶奶,如果就是無可原諒的原則性問題呢?”

柳依棠當即一震,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他在外面……”

梁招月搖搖頭:“不是這個問題,不是我偏袒他,我自己也不會看上一個會在外面亂來的人,只是奶奶我和他的問題,是無法能夠解決的那種。”

柳依棠想,只要不是這種讓人唾棄厭惡的原則性問題,一切就還有轉圜的餘地,她說:“無法解決?孩子你能詳細和奶奶說說嗎?”

梁招月說不出口。

說什麽?說他不愛她?說他對這段婚姻的看重程度不過是玩玩而已?

這樣的話她對餘渺尚且說得出口,可對柳依棠不行。

年齡擺在那裏,她看重的這些問題在柳依棠看來可能就是很不值得一提的事。

見她沈默,柳依棠說:“你要是覺得難為情就不要說了,奶奶大概能猜得出來。”

梁招月看向她。

柳依棠摸著她的肩膀,說:“一個為了應付能找人臨時結婚的人,能對婚姻重視到哪裏去?你是不是看出他對婚姻的態度,覺得沒有希望了,不想再耗下去了?”

梁招月想,姜的果然還是老的辣,就在她還在糾結愛和不愛的問題上,柳依棠卻能看到最本質的問題,而且一針見血。

見狀,柳依棠說:“他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還覺得你要離婚是件匪夷所思的事對吧?”

梁招月很不像承認,卻還是點點頭。

柳依棠說:“既然如此,奶奶也不勸你了,你就把奶奶剛說的話忘了吧。”

梁招月說:“奶奶……”

“這有什麽?一個女人在一個男人身上看不到什麽希望,不想耗費感情和時間,想及時抽身離去,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過去時代所限,一個女人要離婚,面臨的可能是全社會給她的壓力,致使她不得不在一段無望的婚姻裏熬得身心俱疲,最後不成人樣。奶奶也是過來人,吃過其中的苦,看到你現在敢於踏出那一步,自然為你高興,雲川是我的孫子,我自然和他親,可和你相處了一年多,我倒覺得你這孩子更討我的喜歡。”

聽著這段推心置腹的話,梁招月的心裏起起伏伏的。

最後千言萬語,只匯成一句:“謝謝奶奶的諒解。”

柳依棠說:“諒解什麽?有什麽可諒解的?你沒有錯,不用覺得對不起誰,若要說計較誰對不起誰,那是雲川對不起你。是他一意孤行將你拉進來,卻又沒好好想過該給你什麽,說再多都是他的錯。”

梁招月說:“謝謝您不怪我。”

柳依棠說:“你這孩子就是心裏負擔太重,事事求全,這樣可不行,有時候多想想自己並不是自私。時t刻會為自己著想的人,做出最有利自己決定的人,是最善良的人。”

梁招月沒說話,只是抱住柳依棠。

柳依棠排著她的肩膀,說:“委屈你陪那個混蛋玩意走了這麽一遭。”

梁招月搖搖頭,說:“也不是那麽委屈,和他在一起的這一年多我還是挺開心的,他可能不是個合格的丈夫,但卻是個不錯的情人。如果我和他換種方式開始,如果我對他沒那麽貪心,或許我和他會走得更久。”

柳依棠當然聽得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那麽多如果,那麽多或許,唯獨沒有肯定,也就意味著這段婚姻唯一的局面只有分開這一條路可走。

只是,她想,或許還是可以爭取下的。

離婚不要緊,只要心還在,假以時日,萬一周雲川醒悟了,這個既定的局面還是可以扭轉的。

況且,梁招月人還在北城,兩人都在同一個城市工作生活,又身處同個行業,北城再大,總會遇得上,以後的事誰說得準?

柳依棠快速想著,說:“既然你還願意叫我一聲奶奶,以後做不成孫媳婦了,那你做奶奶的孫女好不好?”

聽到這話,梁招月一時呆住,沒有及時回覆。

以為她在糾結,柳依棠放開她,很認真地看著她,說:“你不願意嗎?”

梁招月搖搖頭。

柳依棠便笑了,趁勢說:“那不就好了?以後平時周末放假了,記得常過來看看奶奶,想吃什麽奶奶讓阿姨給你做,你啊就是太瘦了,不好好吃飯,可要怎麽拼命工作。”

話裏全是對她的關心和愛護。

梁招月突然覺得,她和周雲川這段婚姻還是有所收獲的,她缺失已久、渴望了許久的親情,柳依棠正在一點點幫她彌補上。

只是……

她突然覺得很對不起眼前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家:“奶奶,不是我願意過來看您,我已經和公司申請了去深城工作,後天就出發。”

柳依棠徹底呆住。

這種感覺太過熟悉了。

不顧一切傾盡所有地付出,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後,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剎那間,她想到了那個年輕的自己,也想到了年輕時的孟望夕。

只是她們所處的時代局限導致,致使她們心有而餘力不足,斷然做不到這般瀟灑一去不回頭。

她看著梁招月,聲音竟然比剛才還要溫柔,“深城?離你的故鄉臨城倒是近了許多,以後回家要方便許多。”

梁招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她又問:“都安排好了嗎?那邊的住處,要搬過去的行李,還有工作交接方面的事。”

梁招月點點頭。

柳依棠知道,她恐怕在很久之前就在準備了,如今不過是做最後的告知。

她竟然還覺得或許是有餘地的,梁招月不會做得那麽決然,可她想,到底是自己年紀大了,再怎麽拼命跟進上這個社會的腳步,理解現在年輕人的思想,卻還是疏忽不到位的時候。

該是周雲川沒有這個福分。

是他自己不珍惜,導致這麽好的一個人說什麽也要和他分個楚河漢界。

柳依棠說:“你和雲川沒緣,但奶奶希望你不要因為你們關系變化還有工作變動就這麽把我這個老人家忘了,奶奶剛才說的話是真心的,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可以有很多種,如果你不嫌棄我這個老人家,以後還是繼續叫我奶奶,奶奶也想多個孫女。”

梁招月看著她許久,輕輕喚了一聲:“奶奶。”

“誒,”柳依棠笑著應了聲,摸著她的手背,說,“這就對了嘛。以後你要是回來麻煩,奶奶過去看你。只要還在國內,奶奶還是跑得動的。”

說完,她看著梁招月。

梁招月想笑著說:“好,以後我要是休假了,我會來看您的。”

有她這句話柳依棠懸著的心多少放下了些:“可別是哄奶奶開心的話,以後奶奶就經常盼著你來了。”

梁招月很認真地嗯了聲。

-

周雲川是晚上七點多的飛機到北城。

一下飛機,他便給梁招月打了個電話。

當時上飛機上得太著急,也是坐在飛機上的三個多小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問題,恐怕柳依棠給他打電話那會,梁招月極可能就在身旁。

從梁招月提出離婚,到兩人正式領證,周雲川至始至終沒想過讓她自己一人面對柳依棠。雖然他也清楚柳依棠不會難為她。

電話打通,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最後是梁招月打破這份沈寂,她問:“你回來了嗎?”

只這麽一句,周雲川便知道,她這會人大概就在老宅那邊,他嗯了聲,說:“剛下飛機。”又明知故問,“你人在哪?”

下一秒聽到她說:“在奶奶這邊。”

周雲川沈默了兩秒,說:“我半小時後到。”

她說好。

這通電話打到這裏差不多就是結束了,周雲川沒有掛電話,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或許就是他和梁招月能打的最後一通電話了。

他總覺得,這種時候了,如果這通電話就這麽結束了,會不會太浪費了。

思及此,他又說:“奶奶那邊有什麽話等我過去再說,你別全部攬到自己身上。”

她又一次說好。

周雲川覺得實在無力又疲憊。

過去每次兩人打電話,找話題的那個人從來都是梁招月,是以,哪怕是一通根本沒有什麽要緊的電話,他們也能講上半個小時,梁招月從來不怕冷場,也不在乎他態度太冷淡。

她總能找到話說,還能把他說得很開心。

可如今地位一轉,換成自己主場,周雲川卻發現,單單是找話題就已經是很難的一件事了。

他不知道過去那麽長的一段時間,梁招月是如何忍耐過來的。

最後他說:“等我回去再說。”

這次她總算沒只說好,而是多給了他幾個字:“好,我在這邊等你回來。”

聽到後面這句,周雲川心裏多少是不平靜的。

從前只要他晚回來,她總要在通話結尾的時候和他說,她在家等他回來,無論多晚都會等。

這樣的話她說過多少次,他已經記不清了,但次數應該是不少。

最初聽到時,他還有些驚訝和不習慣,後來他逐漸習慣有人在家等他回去,逐漸習慣那處可以被稱之為“家”的地方,永遠有人亮著一盞燈,在靜候他的歸來。

可他萬萬想不到,她最後一次和他說這句話,她最後一次在家等他回來。

不再只是單純地等他回來。

而是專門等他回來一起面對柳依棠,和這個最關心兩人婚姻狀況的老人,講訴最殘忍的真相。

他看著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殘影。

周雲川想,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麽跌宕起伏,讓人措手不及。

而這條最難走的路,恰恰又是他自己選的。

他除了直面往前,再無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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